陈飞的人物解读

陈飞毕业于北影,他总觉得自己在绘画上是门外汉,他说自己到现在也没法用英文说出任何一个大师的名字来。相对于他的作品带给人的强烈感官刺激,比如《深喉》对人体器官的精细描绘等;而生活中的陈飞却是一个地道的宅男,喜欢和女友和宠物狗安静地呆在家里。在陈飞看来,只有制作精良才是好东西,当 你把鼻尖都贴到画面上了,也甭想找出任何渣滓和瑕疵来。他试图做到如此的无懈可击,类似草间弥生(Yayoi Kusama)一类的偏执狂是他推崇的艺术类型。

陈飞的作品证明了他超级电影迷的身份。他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流连于录像厅,进入北影之后他惊异地发现,教科书上提到的电影他已经全都在录像厅预习过了。在陈飞长达6米的巨幅画《送同志们留念》里, 一大群在经典影片中出现过的人物密密麻麻集体亮相,而且他们都是电影里面的反派人物。在这个集中了将近300个坏人的party里,你可以找到弗莱迪和杰森这对冤家,德州电锯杀人狂依旧虎视眈眈,还有《闪灵》里面诡异的双胞胎姐妹,如此冷酷与恐怖的组合只有电影迷才能够耐心地加以刻画,也同样会引起其它电影爱好者的***鸣。

对陈飞来说,画画更像是一种消磨时光的好方法。在这个过程里,他常常跟自己较劲,想到什么就画什么,不放过任何一个怪念头。陈飞将每张画都视作一部电影的拍摄:构思阶段就像制作剧本,要画谁就是在选演员。陈飞希望在无限繁琐的表象下,呈现出一种简洁易懂的观赏性。

我的双翅已振作欲飞,我的心却徘徊不前

文/孙冬冬

在16岁的时候,陈飞离开了自己的家乡山西洪洞县,来到北京开始系统学习绘画,虽然没能考上中央美术学院附中,但他留在了北京继续上学。对于那时的陈飞而言,待在北京到底对自己将来意味着什么,其实并不太清楚,相比之下,他只是更加熟悉洪洞的生活。在陈飞的记忆中,洪洞是一座初见外国人就已引发难以控制的围观与激动的闭塞县城,像他这样一个学习不算出众的少年,如果留在那里,要么混迹于街头,要么就托个关系进入当地的某个机关单位,看似不同的两种生活实际上只是一种同质状态的两面,对此他的父亲也有同感,好在陈飞从儿时起就一再表现出对于绘画的兴趣与能力,所以他的父亲接受别人的指点,让自己的儿子去了北京,打算为他的将来保留住一种可能性。

不过,陈飞曾经引以为豪的绘画能力在应对中国的美术学院教学体系时变得毫无可取之处,他发现自己对于绘画的理解还只是停留在一种自发阶段,那是一种由漫画书、电影与年画激发出的视觉冲动。更令陈飞产生挫败感的是,他的周围有太多的同龄人画的都比自己好,自己在绘画上付诸的努力与取得的进步却不足以进入美院深造。于是,陈飞在高考时又一次调整了自己的人生轨迹,转而报考北京电影学院的美术系,年少轻狂的他当时憧憬的是就此踏入电影行业大干一场,扬名立万。

看电影原本就是陈飞在洪洞时最乐于追逐的视觉生活,他几乎遍览了能从县城里找到的所有的电影录像带与光碟,其中既有《古惑仔》这样的香港电影,也包括一些上了电影学院之后才知道属于教材片的大师作品。然而,陈飞少年时由这些影片碰撞与交织出的行业想象,却在他如愿考入北京电影学院之后,被校园里弥漫的矫饰与浮华所击碎,而且电影美术也无法平复他一直以来对于绘画本身的欲求。陈飞想到彻底告别电影行业,专心从事绘画创作。直到2007年,陈飞借由一次绘画比赛的机会最终成为了一名职业画家,在此之前,陈飞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学校个展,为生计干过三部电影的美术以及如影相伴的心理低潮期。其实,陈飞这一段的人生轨迹,无非是每个年轻人在追逐职业理想时都可能有过的一种生存体验。

然而,如此赘述陈飞在成为职业画家之前的际遇,却并不是想强调其中的励志性元素,而是为了将陈飞在绘画实践方面的某种局限性凸显出来,正是基于这种局限性,陈飞围绕自身制定了一套行之有效的作品价值体系。对于绘画媒介本身而言,陈飞一旦从那种趋内的自律性探索中解脱出来,将实践的方向由内转外之后,外部的视觉世界不仅不再成为他绘画实践的一种阻碍,还被他化解为作品中助长其个人脾性的某种催化剂,并由此将自己的经历与诸多体验(包括他的局限性)动员起来。

如果对陈飞的绘画语言做一次纯粹的技术解析,观众会发现画布上的一切是如此的一目了然,勾绘的线形轮廓与平涂的色块几乎完成了全部的叙述。不可否认,这完全是一套无法展现微妙手感的形式语言,陈飞在手工创作每一幅作品时,绝大多数的精力都在用以营造所谓“超平”的画面品质,同样也不能否认,陈飞每一件作品描绘的都十分精致,无不呈现出一种锐化的视觉效果。然而,当“超平”与“锐化”演变为一种类型化的审美标准时,其潮流性的一面也招致各种判断与议论,且大多数的言论都是在消费社会的理论框架下展开的,而像陈飞这类的绘画实践很容易归结为一种景观社会的产物,其价值则是流行时尚文化逻辑之下衍生出的符号价值,对此无论是正面性的认定,还是反面性的批判,都是对中国社会复杂的精神状态的局部性折射。

客观地说,陈飞在正视自己的局限之后,他的语言实践就带有某种强烈的个人偏执,物化过程中所投入的巨大的时间强度总是与一种概念化的写实性诉求相关,比如那件反复出现在画中女主角(张蔚然)身上的毛衣以及在画中经常出现的画家自己的光头形象,虽然在整体上呈现的都是一种图式化的平面效果,但毛衣织物的纹理与头顶的毛孔这样的细节都会被他一丝不扣的勾画出来,这是一种对于“精确性”的向往,使得陈飞作品中的人物都隐约的具有某种实在感,令人联想到制作精良的“玩偶”。而这也是陈飞作品在视觉层面与其他语言相近的画家最为显著的区别之一。或许,从语言的来源看或多或少都会追溯到卡通文化的影响,只是陈飞之所以会选择卡通式的语言,与其说是受到某种视觉文化的驱遣,还不如说是他在流行文化中觉察到一种可供使用的朴素的述愿行为,参照陈飞之前所从事过的电影美术,现在的绘画实践在视觉上恰好停留在设计草图与实物之间。

电影还给陈飞的绘画带来了些什么?也许是从中领悟到一种让周遭的一切变得可以接受的方式。陈飞总是不厌其烦的画着自己和他的女朋友,虽然,每一幅作品都隐藏着一个全新的故事脚本,但工作室里的一切却只是在不断的重复,几乎每天一样的工作流程、地点与人物,在这种机械性的周而复始中,时光却又在线性的离去。电影在少年时给予陈飞的兴奋以及对于他者的好奇,如今成为他纾解理性压抑的一颗缓释胶囊,他在作品中为自己和爱人设定角色、铺陈场景、渲染气氛,只为在他者的叙事中获得一种主体性的自由。但有时,你也会发现陈飞在叙事中显露的恶趣味与重口味,却不曾像电影中那般的将观众的神经推向崩溃的临界边缘,因为在他的记忆中,电影打开的是一个瑰丽的世界,这种印象如同一个定格画面被他封存在那段毫无功利心的岁月里,所以,“好看”如同是对当初所做的一种挽留与纪念。

今年是2011年,洪洞小子陈飞来到北京已经12年,他现在是一名职业画家,自己的工作室与家就安置在东四环边上的一个住宅小区里。作为一个80后的青年人,陈飞却至今没能学会上网与开车,几乎每天只在工作室与家两点间往返,有时偶尔会去小区附近的书店转转,一个被认定应该活在信息时代的年轻人,获取信息的方式与他在那个封闭的小城时大致无二。当我们相信某个契机为自己的人生敞开某种可能性的时候,其实自己早已过着一种结构化的人生。所以,陈飞的绘画至少是坦诚的,他用自己的局限指认出这个虚妄的现实,就像一位德国诗人所说的,“我的双翅已振作欲飞,我的心却徘徊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