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冯兰瑞是个什么样的人?
思想家刘小锋曾把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分为四个群体:五四一代、解放一代(成长于三四十年代,进入五六十年代的社会文化角色)、五四一代、游戏一代。学者何家栋也有类似的观点。他把20世纪的中国思想家大致分为五代:世纪之交的一代、五四一代、一二·二九一代、四·五一代和世纪末,而这个正统的主链就是梁启超-胡适-顾准。
当我们问冯兰瑞属于哪一代知识分子时,她回答说:“按照组织规定,1937七七事变前参加革命的都是红军。1934初中二年级被迫退学,参加星光读书会。1937的春天,我参加了自强读书会和救国会,勉强可以算是‘129’一代。后来就是‘三八’式了。我是1938和1入党的。算‘三八’式的也可以。”
冯兰瑞于1920年9月出生于桂阳一个小康家庭。年轻时,她和那个时代的优秀青年走了同样的思想道路。那一代人的追求是争取民族解放,实行民主制度,发展经济,建设独立富强的国家,争取个人自由解放。
1931年,当“九一八事变”的消息传到桂阳时,11岁的冯兰瑞和姐姐一起走上街头,同学们高喊“不要向亡国奴发誓”的场景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到她上高中的时候,她已经被学校开除三次了。第一次是因为她和老师发生争执,第二次是因为她挽留校长并上访教育部门,第三次是因为她和教会学校的“洋神父”发生矛盾。
这个桀骜不驯的女人终于第三次辍学了。陶行知先生的名言“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帮助她做出了选择。从星光读书会、自强读书会到重庆救国联合会,她逐渐成长为一名职业革命者。
这期间对她人生影响很大的是她的六叔谢凡生。这个比她大7岁的大叔,1931离开家乡贵阳去了上海。我叔叔请求她的父亲说服她的祖母允许他出去上学。他在信中说:“我的未来取决于我自己。”对他来说,这意味着走革命的道路。在11岁的冯兰瑞看来,这对于生活有一定的意义。我的舅舅,爱好音乐,选修小提琴,在上海参加抗日救亡运动,被抓起来严刑拷打,要了他的左腿。
当亲戚朋友把谢凡生从家乡救出来时,冯兰瑞也找到了他的第一位启蒙老师。我叔叔对她影响最大的就是给了她一个机会去读很多进步的书,比如高尔基的《母亲》,苏纳费莫维奇的《刘铁》等等。其中,《地下的俄罗斯》和《俄罗斯十大女英雄》是她印象最深的两本书。
1938年初,18岁的冯兰瑞在重庆加入中国。白天在外面搞青年救国运动,晚上刻蜡板,印文件。
1940年,为了逃避国民党的一再追杀,冯兰瑞终于去了当时进步青年心中的圣地延安。中组部把她分配到中共中央青年委员会,参与青年运动史的编纂工作。在完成十年内战青年运动史的同时,她还写了一本徐特立的传记。1946年秋,冯兰瑞嫁给了李畅。随着战局的变化和李畅工作的调动,她先后在张家口《晋察冀日报》、华北军区《同志》杂志、《上海青年报》(任首任社长兼总编辑)、《中国青年报》、《哈尔滨日报》工作。年轻时,冯兰瑞一直在革命的洪流中前进。到了1954,她终于有了自己的职业选择。当时她是哈尔滨日报的总编辑,兴趣从报纸编辑转移到了学术上。她放弃了报社的领导职位,考上了中央高级党校(后来的中央党校)的政治经济学专业。
文化大革命期间,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冯兰瑞和流氓李昌分别被河南干部监管,但她从未停止读书学习。从65438年到0974年,西方国家出现了新的经济危机。当时,于光远找到正在回京治疗的冯兰瑞,与几个人合作编写了《马克思恩格斯论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一书。此后,冯兰瑞在俞光远的领导下在国务院政研室和社会科学院工作。多年的共同经历使他们之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刀光剑影——刀光剑影的激烈战斗
1975,邓小平第一次复出后,国务院政研室成立。他领导的这个“学者小组”后来被“四人帮”称为“邓吉谣言制造公司”。冯兰瑞亲身经历了这个仅存在了四年的机构的沉浮。她清楚地记得政研室首先与“四人帮”展开的惊心动魄的斗争,然后是与“不管派”的斗争。她几年前写的回忆文章《在国务院政研室的日子》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在文章中,冯兰瑞对在批判邓运动中摇摆不定的政研室领导人之一胡乔木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1976年9月9日,毛泽东去世了。“周总理去世时,我们都很难过。毛主席去世的时候,大家都很迷茫,不知道国家要怎么走。”冯兰瑞说。粉碎“四人帮”以后,对邓的批评还在继续。1977年2月,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发表了题为《学好文件,把握纲要》的社论。文章提出了两个凡是:“我们坚决维护毛主席的一切决策;我们将永远听从毛主席的指示。”
然而,就在当时“最高指示”发布没几天,首都经济界就在于光远的倡议下召开了第一次按劳分配理论研讨会。冯兰瑞说,会议实际上是用行动突破“两个凡是”。从1977到1978,经济学界召开了四次全国按劳分配理论研讨会。这些讨论构成了真理标准大讨论的一部分。
除了参加会议,还与苏绍智合作,在《人民日报》发表多篇文章,如反驳姚关于按劳分配产生资产阶级的谬论(本文获孙经济科学论文奖1984)等。后来,冯又参加了政研室《实行社会主义按劳分配原则》的集体写作。这是一篇由邓小平审阅、本报特约评论员署名的关于按劳分配理论的总结文章。于5月5日人民日报头版1978刊登,全国各大报纸同日转载,中央电视台同日播出。
这些基本理论问题的争论,远非今日热点话题,其中的风险、艰辛、关键之处,人们难以体会。理论争论的背后是社会发展的实践困境。冯兰瑞说:“那时,工人的生活非常艰难。我们政研室去一些地方调研,出了一本书《中国工人阶级状况》。当时实行平均主义,八级工资制的等级差别很小。民间有句话叫“四个一样”:做多做少,做快做慢,做好做坏,什么都不做。奖金取消了,计件工资也停了。没有激励机制,大锅饭无法调动人们的工作积极性,生产上不去,国民经济濒临崩溃。”
在突破了“无论哪一派”这一障碍之后,意识形态理论领域依然暗礁无数。在冯兰瑞看来,1979年初中宣部主持的理论工作务虚会是思想解放的高峰。而且从1976年四人帮垮台到1979年初的前半段理论大撤退,可以说是上个世纪的第二次思想大解放。第一次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北洋军阀统治时期,有过短暂的自由思想争鸣。近年来,她多次提到思想理论界的坎坷开端——“舞台风暴”,就发生在理论务虚会结束后不久。
在这次务虚会上,冯兰瑞和苏绍智作了题为《论无产阶级掌权后的社会发展阶段》的联合发言,后来发表在《经济研究》第5期(1979)上。他们认为,从资本主义到共产主义的高级阶段是一个漫长的时期,必然要经历几个发展程度不同的过渡阶段。这篇文章发表后,引起轩然大波。两个“理论权威”指责他们,说这篇文章“否定中国是社会主义”,多次开会组织批判文章,不准发表作者的反批判。当时被称为“三中全会以来的第一次理论割喉事件”(此时张志新被处决的消息刚刚传出)。直到中央文件明确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理论,对这篇文章的批判才告一段落。
李锐和冯兰瑞于1940年在延安相遇。他曾这样评价这些往事,“我常常觉得,当年从大后方到延安的女同志太多了,她们能够像冯兰瑞那样勇敢战斗,从不向‘左’倾势力低头,取得这样的学术成就。"
在他最新的作品集里,冯兰瑞哀叹历史不能被遗忘,人们经常“忽视平静的大海和碧波下存在的危险的海滩和礁石”。她想埋葬过去,但近年来,她拿起笔,记录下了自己经历过的意识形态战场的刀光剑影。
修竹成林
社会主义是不是失业,劳动力是不是商品,早就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然而,在80年代,它仍然是一个意识形态的禁区,它影响了许多经济体制改革的措施。冯兰瑞很早就关注了这些话题,并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她是我国最早研究劳动和就业理论并取得巨大成就的经济学家。1980《劳动就业六论》等文章指出,中国现阶段不可能消除失业。1988,她率先提出用劳动力的市场配置代替行政配置,明确了劳动力的商品性质。
为了研究体制改革和就业问题,冯兰瑞赴川、皖、浙三省进行经济调研。她记得在芜湖见过一次那些“集体家庭宿舍”,每间不到20平米的房间里住着两三户人家。每家都有一张床,床前挂着窗帘。床板上有煤球和炉子、锅碗瓢盆、脚盆、脸盆和便盆。员工的生活条件很糟糕。几对夫妻的孩子,男女老少,住在一个房间里,不方便,经常吵架,冲突,就像恩格斯描述的贫民窟。这些场景,“促使我去关心和研究他们的劳动工资、就业和社会保障问题。没想到一转眼就是20年。”
冯兰瑞后来的研究工作,越来越深入到社会现实层面。从65438到0993,73岁的她进入了一个新的研究领域——社会保障。针对当时“多头主管、条块分割、政事分开、缺乏监管”的局面,她提出“应建立统一的社会保障管理机构”。65438到0996,她发表了《中国第三次失业高峰的形势与对策》,引起了强烈的社会反响。国内外30余家报刊转载引用,获得《新华文摘》第一期“我印象最深的文章”一等奖1997。
在新世纪,她的研究深入到城市化带来的公民迁移和允许农村劳动力进入城市就业。由此,她写了一篇题为《恢复公民的居住和迁徙自由权——关于修改宪法的几点建议》的文章,发表在《在一起》第6期,并送交全国人大常委会研究参考。
今天的冯兰瑞仍然热衷于思考和关心国家大事。聊天中,她提到了去年闹得沸沸扬扬的“郎旋风”。在她看来,郎咸平在国企改革中提出问题,但这不是第一次。10年前就有学者关注过这个。比如历史学家秦桧曾经发表过四篇文章《论公平至上》,吴敬琏也提出要防止特权资产阶级的出现。
关于所谓“新左派”和“自由主义”的争论,冯兰瑞也有自己的看法。她在几次会议上提出,要防止有人打着反“新自由主义”的招牌反对改革。"这项改革不仅仅是经济改革,还包括其他领域."
我们在冯兰瑞的口述历史中穿梭了三个小时,她85岁了还容光焕发。最后,她问了我们和所有年轻一代两个问题:什么是社会主义,中国向何处去?这可能也是贯穿她学术生涯的一个命题。
当我们离开冯老的家时,我们看到院子里有一片小竹林。她称自己的房子为“倚竹斋”,并写了清代诗人黄中泽的四首《杜门秋思》。1972年,一家人从干校和边境回到北京。造反派走后,院子里堆满了垃圾、杂草和碎石,假山、亭台、喷泉一片狼藉。每到黄昏寂寞或半夜不眠,她就想起黄中泽的“天冷无竹倚,愁买白杨。”一次香山之行让她发现竹子在北方也很适合,于是在东窗下种了一株竹子。现在,竹子变成了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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