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尔沃顿发生了什么?

尽管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但是现在让我说出来,仍然有些提心吊胆,在过去那漫长的岁月里,我不能透露一点有关这件事的内容。现在主人公已不在人世了,在不至于对任何人的名声有影响的前提下,我才能有所保留地进行讲述。这件事是我和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所办案件中最奇怪的。假如我隐去部分内容,请读者多多谅解。

福尔摩斯和我在冬季的一个夜晚出去散心。大约6点钟左右才回来。福尔摩斯打开灯看到桌上放着一张名片。他拿起看了一眼,哼了一声,随手把它扔在地上,并且踩了一脚。我过去拾起来念道:

查尔斯·奥格斯特斯·米尔沃顿

阿倍尔多塔

韩姆斯德区

代理人

“他是什么人?”我问:

“流氓,伦敦最大的流氓。”福尔摩斯边说边把腿放在壁炉前。“名片背后还写着什么?”

我翻到背面,念道:

“6点半来拜访——C.A.M.”

“他马上就要到了。华生,当你看到蛇那吓人的眼和邪恶的扁脸时,你一定会有种说不清的恶心,并且会远远地离开它,对吧?米尔沃顿在我眼里就是这种阴险的毒物。我与五十多个杀人犯交锋过,其中最坏的罪犯给我的感觉,也没他那样令我感到可恶。但由于工作关系,我又不得不约他到这来。”

“我倒要见识一下,看他到底有多么可恶。”

“别急,华生,听我慢慢对你说。他诈骗的方法和手段堪称一绝。有很多人在帮他,尤其是那些被他知道隐私的女人更是不得不违心地帮他,甚至上帝也帮他。这个人笑里藏刀,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敲诈她们,直至榨干她们的油。凭这个家伙的能耐,在其他行业中也能发达。大伙都晓得,他乐意花大价钱收买有钱有权人的信件,这是他诈骗的手段。权贵们的男女仆人和混迹于上层社会的流氓,为了得到钱都向他提供信件。一些妇女的感情和信任常常给了这些无耻的流氓。他出手很大方。我曾听说他为买一张只有几个字的纸条而付给那个仆人700英镑,结果他拆散了一个贵族家庭。只要社会上有什么风吹草动,米尔沃顿都会知道。在这个城市的许多人都怕他在某一天会敲诈到自己头上。他之所以无法无天,为所欲为,是因为他有钱和独特的诈骗手段。有时他像一个贪婪的赌徒,选择最佳时机,将手里的牌打出去。我说过,他是伦敦最大的流氓。一个喝醉酒打老婆撒气的暴徒怎能和他相提并论呢?他带着罪恶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敲诈,目的只有一个——挣钱。”

我从没见到福尔摩斯谈论一个人时,带有这么强烈的厌恶之情。

“应该把这个流氓推上法庭受审。”我说。

“他虽然触犯了法律,但那些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女人,是不会控告他的,因此,他现在仍然逍遥法外。假如他敲诈了一个无辜的人,我们一定不会坐视不管。我们要用一些特殊的办法来对付他,因为他很狡猾。”

“你把他约到我们这儿来是什么意思?”

“因为一个无辜的人受到了敲诈。她叫意娃·布来克维尔,是一位贵族小姐,在城里颇有名气,这个漂亮的女孩子在三个月前才进入社交圈子,两个星期后她将和德温考伯爵完婚。这个流氓不知从谁手里买了几封信——那是写给一个年轻的穷乡绅的。这封信本来没什么大不了,但这个恶棍一插手,就足以破坏这场幸福的婚姻。这个流氓扬言,如果不拿出一大笔钱给他,那么他会把这封信交给她的未婚夫。她求我做她的代理人,去和米尔沃顿谈条件。”

大街上响起马车的声音。我向窗外看去,一辆豪华的双驾马车刚好停在楼下。那对栗色骏马的皮毛在灯光下显得油光光的。车门开了,一个穿着黑色羊皮大衣的人下了车,他身材不高但很粗壮。一分钟后他站到我们屋里。

查尔斯·奥格斯特斯·米尔沃顿大约五十岁出头,皮肤保养得很好,由于身材的缘故,脑袋显得比较大,金边眼镜后面的两只小眼睛发着狡黠的光,假装仁慈的脸上堆满假笑。他的声音也给人一种虚假的感觉。他走到福尔摩斯面前,伸出一只胖手,嘴里还念叨:第一次来没见到我们,他表示很遗憾。福尔摩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去握那只胖手。米尔沃顿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脱下皮大衣,仔细地叠好,放在椅背上,坐了下来。

他指着我问:“这位先生是谁?谈话方便吗?”

“这是我的朋友和同事——华生医生。”

“那就好,福尔摩斯先生。我是为您的当事人考虑,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

“我已经和华生医生谈过了。”

“那么我们就谈条件。您作为意娃小姐的代理人,是不是想告诉我她已经同意了?”

“同意什么?”

“用七千英镑买回我手里的信。”

“可以用其他方法解决吗?”

“亲爱的先生,我很不喜欢和别人讨价还价。我强调一下,假如14号前我拿不到钱,那么18日的婚礼将会泡汤。”他得意地挤出一丝令人作呕的微笑。

福尔摩斯沉思了一会儿,说: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我已经了解这些信写了什么。意娃小姐会接受我的建议——向他未婚夫坦白过去发生的事,来求得未婚夫的谅解。”

米尔沃顿哈哈大笑。

他说:“看样子,您根本不了解伯爵。”

福尔摩斯流露出困惑的表情,看来他确实不了解伯爵。

他问:“这些能危害到意娃小姐什么呢?”

米尔沃顿答道:“这些信对意娃女士很不利,她信的内容,让人非常爱看,我相信,德温考伯爵看了信后会很不舒服。既然咱们意见不一致,再谈下去也没多大作用。这只是一笔生意。如果你认为这些信到了伯爵手里对意娃女士并没有多大影响,那么花钱从我手里买信,就是傻瓜干的事。”说完,他拿起衣服准备告辞。

福尔摩斯气得恨不得打他一顿,脸色也很难看。

他说:“别着急走,这个问题确实微妙,我们不能让谣言中伤意娃小姐。”

米尔沃顿又坐回了原处。

他自言自语地说:“你只能照我说的去做,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福尔摩斯对他说:“2000英镑就可以使意娃女士倾家荡产,这点我可以做证。她没有办法给你那么多钱,希望你能按照我说的数目把信卖给我,你从她身上确实诈取不了更多的钱。”

米尔沃顿嘴角露出略带讥讽的笑容。

他说:“意娃女士的家产底细我也很清楚,一个女子的亲友为她出力的最佳时机是什么时候?是结婚。送给新娘一件贵重的礼物,他们也许会考虑一番。但是买这些能给他们带来更多欢乐的信,他们是会答应的。”

福尔摩斯说:“那倒未必。”

米尔沃顿从大衣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东西,说:“看呀,多么可怜的人!请你们往这儿看,如果这些小姐们再不拿钱出来,我只能对她们说抱歉。”他又举起一封印有家徽的便条,对我们说:“如果她不肯将她的钞票分给我一点,那么这封信就会被她丈夫看到。不过,明天早上之前你们是不会知道她的名字的。你们知道贵族麦尔兹女士和中尉多尔金为什么取消婚礼吗?就因为那位女士不肯拿出解决问题的1200英镑,多可惜呀,一对才子佳人,就这样散伙了。我真没想到你对当事人的前途和荣誉不闻不问,漠不关心,居然和我讨价还价,你太令我失望了。”

福尔摩斯说:“她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钱,鸡飞蛋打的下场对谁都不好,我劝你最好还是接受我的建议。”

“福尔摩斯先生,你又错了,现在我手头有八九件事,到了收钱的时候,假如她们知道意娃女士得付这么高价钱收回信的时候,我敢肯定,她们会主动找我和谈的,您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福尔摩斯忽地站起来,对我说:“华生,快把门关住,别让他跑了!先生,我倒要看看你本子里有什么秘密。”

米尔沃顿以极快的速度窜到了墙边,背靠着墙。

他从上衣口袋里面掏出一把手枪,对我们说:“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我早就想到你会动手的,像你这样的代理人我常遇到。但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坦白地说,我早就做好了防备。你们不要逼我动手。另外,我不会将所有的信件都带在身上,只有傻瓜才这么做。先生们,我还得到韩姆斯德区去拜访另外两个人,再见。”说完他走过来拿起大衣,用枪指着我们倒退着走到门口,我准备拿椅子砸这个流氓,福尔摩斯制止了我。米尔沃顿站在门口,不无讽刺地给我们鞠了个躬,然后关上门,离开了这里。

福尔摩斯将手插在裤袋里,下巴垂在胸前,坐在火边一动不动,眼睛呆呆地看着火光。整整有半个小时,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站了起来,看样子像拿定了什么主意。然后走进了卧室,过了一会儿从卧室里走出一位青年工人,留着一把山羊胡子,显得十分俏皮。他在灯边点着烟斗后得意地对我说:“华生,我这身打扮不错吧,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回来。”接着他就走了,我清楚,他找查尔斯·奥格斯特斯较量去了,这场较量会用这么特殊的方法进行,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福尔摩斯就凭着这身打扮,在韩姆斯德区调查了好些天,但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些什么。他终于在一个刮着狂风、下着大雨的夜晚回来了。他恢复了以前的模样,坐在火前,冲我得意地笑着说:

“华生,你看我像快要结婚的样子吗?”

“不像,你怎么会快要结婚了?”

“说出来,你会替我高兴的,我已经订婚了。”

“亲爱的朋友,我祝——”

“未婚妻是米尔沃顿的女仆。”

“真不可思议,怎么回事,福尔摩斯?”

“华生,我为了得到情报才这样做的。”

“有点过分了吧?”

“不过分,我只能这么做,在女仆的眼里,我是一个名叫埃斯柯特的管道工。每天晚上我都和她出去约会。从她嘴里我得到了我所需要的情报。现在,时机已经成熟,我对米尔沃顿家是了如指掌。”

“福尔摩斯,你的未婚妻怎么办呢?”

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亲爱的华生,我别无选择,这就像赌博,你必须出好每一张牌。不过还好,我的情敌会在适当的时候取代我的。多么美妙的天气呀!”

“美妙?你喜欢这种鬼天气?”

“这种天气非常适合于我工作,华生,今晚我去米尔沃顿家。”

他慢慢地说出这句话,口气非常坚定。去米尔沃顿家?多么可怕的决定。一旦行动失败,那将会带来不可想象的恶果——被捕、饱受折磨、上法庭,然后身败名裂。

我大声警告他:“上帝呀!你想过失手后的后果吗?”

“亲爱的华生,后果我已经考虑过了。我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的这个决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这样做是伸张正义。虽然触犯了法律,但我想你会同意的。我只是想拿走并毁掉那些害人的东西。”

我迅速地考虑了一下。

我说:“我们这次行动是正义之举。因为我们只是去拿回那些害人的东西。”

“既然是正义的,那么我得考虑一下我的安全问题。如果我把自己的安全置之度外,竭尽全力去帮助一个女士,那样我才算一个真正的绅士。”

“但你将引起别人的误会。”

“是的,我承认这点。但这事确实危险,我们只有把这些信件拿回来,才能制止这个恶魔无休止的敲诈。这个意娃小姐很可怜,即没有钱,又没有可信赖的亲友。今晚,我们必须拿回这些信件,否则明天这个恶魔会使意娃女士身败名裂的。我现在是孤注一掷了,这是我和米尔沃顿之间的生死较量。你已经看到,第一次交锋我输了,但是知耻而后勇,这次交锋我会赢的。”

我说:“我们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你可以不去。”

我说:“我们是同生死、***甘苦的朋友,我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不会改变。假如你不同意我和你一块去,那么我就去告发你。”

“在那里你插不上手的。”

“先别那么肯定,谁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不管怎么说,我去定了。自尊和声誉人人都有。”

福尔摩斯看起来有些烦躁,在眉头舒展开的时候,搂着我的肩膀说:“那好吧,我亲爱的朋友,你就和我一块去吧。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好几年,假如咱们一块死了,说明咱俩有缘分。华生,实话对你说,我一直想犯一次特别有意义的罪。现在,我的愿望可以实现了。瞧!”他拿出一个干净的皮套子,里面装着些发亮的工具,“这是质量最棒的盗窃工具。有镀锋镍的撬棍,镶金刚石的玻璃刀,开锁用的万能钥匙,还有用来照亮的灯。有了这些顺手的工具,我们一定能成功。你有走路不发出响声的鞋吗?”

“我有双胶底鞋。”

“太好了!有面罩吗?”

“我可以用黑布加工两个。”

“太好了,你简直是个天才。现在,你开始做面罩吧。现在是9点半,时间还早,我们先吃点东西吧,11点我们必须到达车尔赤住宅区,然后再步行十五分钟到阿倍尔多塔,半夜之前我们就可以动手了。如果顺利的话,我们2点之前就能拿着信回来。”

福尔摩斯和我身着晚礼服,看样子像两个戏迷正往家赶。在牛津街我们拦住一辆双轮马车,把我们拉到韩姆斯德区。抵达后,付了车钱。由于风很大,很冷,我们披上了外套,沿着荒地边往前走。

福尔摩斯说:“这次行动一定要小心,书房的保险柜里锁着我们想要的东西,他卧室的前边就是书房。不过,这家伙睡得跟猪一样死。我的未婚妻阿格萨说,主人叫不醒,一直成为仆人们的笑谈。他有个白天不离开书房的忠实秘书。这是我们选择晚上动手的原因。还有一条不停地走来走去的恶狗。最近两晚我到深夜才离开阿格萨,她锁住了狗,以便我能利索地走掉。这就是那栋大房子,我们在这儿把面罩戴好,这儿一点灯光都没有,人们大概都睡了,一切都顺利。”

我俩戴着黑色面具,仿佛成了伦敦城里最好斗的人。我们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那栋大房子。房子有好几个窗子和门,在另一边还有一个带瓦顶的阳台。

福尔摩斯低声说:“卧室在那边,这扇门正对着书房。这儿虽然容易下手,但门上加了锁,打开它肯定会惊动别人的。来,到这边来,这有间花房,门正对着客厅。”

福尔摩斯把门弄开后,我们轻轻地走了进去,并把门关好,现在我们已经成了非法入侵他人住宅的罪犯。温暖的空气夹杂着花草的浓香扑鼻而来,令我们有些窒息。在黑夜中,他抓住我的手,快速地穿过一些灌木。福尔摩斯在黑暗中能够分辨物体,这是他长期锻炼的结果。他领着我又进了一扇门,我觉得我们进了一个大房间,房间里有股雪茄烟味,这说明抽烟的人刚离开不久。他摸索着穿过家具,又进了一扇门。之后,顺手关好门,我的手触摸到墙上挂着的上衣,我知道现在的位置是在过道里。我们穿过通道后,福尔摩斯打开了右边的那扇门,这时有样东西扑向我们,我吓坏了,但当我认定那是猫时,就突然想笑。在这个房间里也有一股浓烈的烟草味,而且房里还点着火。福尔摩斯和我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把门又轻轻关好。这时我们已经站到了米尔沃顿的书房中间,卧室就在对面。

火光很亮,把屋里的东西都照得很清楚,这时没有了开灯的必要,即使比较安全的话。壁炉边挂着的厚窗帘挡住了我们在外面见到的那个凸窗。通往阳台的门在壁炉另一侧。屋里有张书桌,后面有把被火光照得发着亮光的红色皮转椅。书桌对面是个书柜,上面摆着一尊半身大理石雕像。在书柜和墙的中间,发现了我们要找的东西——一只高高的绿色保险柜,柜门被火光照得闪闪发亮。福尔摩斯走过去,看了看,紧接着又溜到卧室门旁,直到确认听不到任何声音才又走回来。这时,我突然发觉通向外面的门是条很好的退路,我检查那门时发现既没有上闩又没有上锁,我高兴坏了,及时告诉了福尔摩斯,他对我的行动不理解,而他的反应也出乎我的意料。

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我们得抓紧时间,你这样做不好。”

“那我该干什么?”

“站在门边放哨,有人来,就把门闩上,那样我们可以从来路撤退。如果那条通道上有人来时,我们事情已经办完了,就可以从这个门出去;事情没有办完我们就躲在窗帘后面,懂吗?”

站在门边的时候,觉得刚才的恐惧感没有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庄严的感觉,这是在我们捍卫法律尊严时没有的。虽然今天我们触犯了法律,但我们是为了帮助其他人才这么做的,我们把这次行动当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这使得我们富有骑士精神。正因为如此,我们这次行动才显得伟大而有趣。我丝毫没有犯罪的感觉。福尔摩斯打开他的工具袋,冷静地、准确而又熟练地选择他所需要的工具。如同一个医生在做一项复杂的外科手术。福尔摩斯怀着巨大的喜悦,在解剖着那只吞噬了许多女人名声的绿色怪物。我站在门边警惕的盯着其他两个门,生怕有人突然闯进来。福尔摩斯集中精力做他的工作,时而拿起撬棍,时而放下万能钥匙,动作非常娴熟。绿门被拨开时,嗒的响了一声,借着火光,我看见许多被火漆封着的纸包放在里面,纸包上还有字。福尔摩斯拿起一包,借着火光仔细观看,但却看不清,只好拧亮他带来的灯。我们不敢打开电灯,因为米尔沃顿的卧室就在对面。福尔摩斯突然停了下来,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他迅速地关上柜门,收拾起工具,拿起大衣,然后奔向凸窗的窗帘。并示意我也过去。

这时,我听见门“砰”地一声开了,随后就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有人正向我们走来。脚步声到了屋外的走道上就停了下来,这时,有人打开了电灯,随后门又咣的一声关住了,我们闻到了一股辛辣的烟味。有人在离我们几码远的地方,不断地走来走去。最后他停止了走动,我们听见椅子被重物压的嘎吱声,紧接着又传来钥匙在锁中的啪嗒声和沙沙的纸张声。

我轻轻地分开我面前的窗帘向外偷看。福尔摩斯在往外偷看的时候,压住了我的肩膀。米尔沃顿离我们太近了,甚至伸出手就可摸到他。我们没有想到他刚才不在卧室里,而在吸烟室或者台球室吸烟,因为我们没有发现那儿有窗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颗长着几根稀疏花白头发的硕大脑袋。头顶秃了一块,在灯光下放着亮光。他把自己埋在红皮椅子里,两条短腿搁在桌子上,嘴里还叼着一支雪茄烟。他身着红色军服式的吸烟服,领子是黑绒的。看来他不准备马上离开这里。

我觉得我的手被福尔摩斯重重地握了一下,好像在说,要保持镇静不要惊慌。我不知道他是否有把握度过这道难关。米尔沃顿可能随时发现保险柜的门被人撬开过。我心里暗想,如果他发现柜子被打开过,我就冲出去,用大衣捂住他的头,并按着他,接下来让福尔摩斯去收拾他。但是他低着头慢慢地翻动着文件。这时我猜想他看完文件抽完烟,就会睡觉去。但是米尔沃顿的动作引起了我们的兴趣。

米尔沃顿在不停地看表,他站起来又坐下,样子显得十分不耐烦。这时阳台上传来微弱的声音,我没想到这么晚了,还会有人来。米尔沃顿精神一振,放下他手里的文件,很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紧接着响起了轻轻地叩门声。

他站起来打开门对敲门者说:“你怎么迟到了半个小时?”语气中流露出不满。我们现在才明白他为什么深夜不去休息,而且还没锁门。我听到一阵衣服细微的摩擦声。米尔沃顿的脸转向我们时,我们已经合住了窗帘。听到他坐到椅子上的声音,我又轻轻地把窗帘拉开条缝,往外观看。他还叼着雪茄,一位瘦瘦的妇女站在他的对面。她戴着黑色布巾,下巴处系着斗篷,皮肤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点黑。她情绪激动,浑身颤动着,呼吸也有些急促。

米尔沃顿说:“亲爱的,为了等你,我到现在还没有睡。你就不能在别的时间来吗?我希望这次你不会令我失望。”

那位妇女摇摇头。

“不能就不能吧,伯爵夫人很难缠,你终于有机会和她一争高低了。恭喜你。你为什么激动?对了,你快要胜利了。现在谈我们的事吧。”说完,他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你准备卖包括伯爵夫人达尔伯在内的五封信吧?只要是好货,我是乐意出大价钱的。啊!怎么是你?”

这位妇女默默地揭开面纱,并解开了斗篷。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副绝美的面孔,一双闪亮的眼睛发着坚定的光芒,薄薄的嘴唇上带着可怕的微笑。

她开口了:“是我,一个被你毁了一生的女人。”

米尔沃顿笑了,声音里充满了恐慌。他说:“你真不开窍,你为什么要逼我那样做呢?我不愿让我的利益受到损害,但是人活着都不容易,你该让我如何是好呢?你完全可以付清那笔钱,但是你没那样做。”

“因此,你为了钱,把信给了我丈夫。这封信使他对我失望了,他伤心得快要死了。你明白吗?他非常高尚,现在我都不配为他系鞋带。昨天夜里,我在这儿向你下跪,希望你能良心发现,但是你却无动于衷。你抖什么,害怕了吗?没想到我会来找你吧,昨天晚上,你教会了我如何面对一个无耻的流氓。查尔斯·米尔沃顿,还有话要说吗?”

他站了起来,极力掩饰自己的恐慌,对她说:“你不要吓唬我,仆人们只要听见我大声说话,就会进来抓住你,在我发火之前,你最好马上离开,我会原谅你的莽撞行为。”

这位妇女把手放在胸前,像是在祈祷,薄薄的嘴唇上,挂着将要杀人的微笑。

“我不会让你去把别人搞得身败名裂,也不会再让你拆散别的幸福的家庭。我要干掉你这条毒蛇,你这恶棍、流氓、狗,吃我一枪,一枪,再一枪!”

她手里拿着只小手枪,发着寒光,复仇的子弹一颗又一颗射进米尔沃顿的胸口,枪口离胸口很近,只有两英尺。他向后倒去,手里还紧紧抓着文件。他摇摇晃晃,试图站起来,但是他又中了一枪,这次他彻底倒了下去。我听见他喊了一句“你打死我了。”然后就没动静了。这个妇女看看他,在他脸上狠劲踹了几脚,直到确认他真的死了。这位妇女——正义的复仇者,这才转身离开。

当时我们干涉的话,也救不了他。当这位妇女向米尔沃顿开枪时,我想冲出去,但福尔摩斯拽住了我的手。我明白福尔摩斯的意思:这事与我们无关,正义战胜了邪恶,不要忘了我们的目的和责任。那位妇女前脚刚离开书房,福尔摩斯后脚就迈到另一扇门前,并转动了一下门锁的钥匙。这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和嘈杂的说话声,看来,房里的人全被惊醒了。福尔摩斯沉着地走向保险柜,双手把一捆捆信件扔进了壁炉,直到扔完为止。这时有人敲门并转动把手。福尔摩斯迅速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那封预告米尔沃顿死期的信,还在桌子上并沾满了血迹。福尔摩斯把它也扔进了壁炉。他拔出通向外面那扇门的钥匙,我们跑了出去,在外面又把门闩住。他说:“从这边走,我们翻墙离开。”

我回头一看,这栋大房子灯光通明,前门开着,花园里闹哄哄的,一个个人影正沿着小道追去。警报传得如此之快,出乎我的意料。当我们走到阳台时有个人发现了我们,边喊边追过来。福尔摩斯对这儿很熟,我跟着他飞快穿过树林,追我们的人也是气喘吁吁。一座六英尺高的墙挡住了我们的路,福尔摩斯一下就翻过去。当我翻的时候,我的脚被人抓住了,我顺势踹了他一脚,翻过墙头后,脸朝下摔在树丛中,福尔摩斯把我扶起来,然后我们一起飞速地穿过韩姆斯德荒地。

我们一口气跑出足有两英里,直到听见后面没有追逐者的脚步声了,这才放下心来,我们安全了。

我已经把这次具有特殊意义的伟大事件记录下来。第二天上午,我们吃完早饭后正在抽烟,这时仆人把满面严肃的伦敦警察厅的雷斯垂德探长领了进来。

“早上好,福尔摩斯先生,请问,你现在有空吗?”他问道。

“就是再忙也得接待你呀。”

“如果您有空的话,我想请您帮助我们调查一个非常奇特的案子,时间是昨天晚上,地点是韩姆斯德区。”

福尔摩斯说:“啊!这是一起什么性质的案子?”

“谋杀——一起让人吃惊的谋杀案。你一向热衷于对这类案件的侦破,怎么样,去阿倍尔多塔帮帮忙吧。说句实话,这个米尔沃顿确实是个恶棍,我们监视他有一段日子了。还了解他用高价收买一些信件,来进行敲诈。凶手没有拿走一点值钱的东西,只是烧了一些信件,由此推断,凶手可能是有地位的人。他们的目的只是防止那些信件对无辜的人造成伤害。”

“他们?做案的不止一个?”福尔摩斯问。

“是的,罪犯有两个,其中一个差点被当场捕获。我们采集了他们的脚印,向目击者了解了他们的长相,我们一定能抓住他们。第一个人身手敏捷跑得很快,第二个人被花匠抓住后,经过一番厮打后也逃跑了,这个人身体强壮,中等身材,方下巴,粗脖子,有络腮胡,还带着黑色面具。”

歇洛克·福尔摩斯说:“描述得不够细致,你不会认为华生是凶手吧。”

雷斯垂德用一种玩笑的口吻说:“我确实在描述华生。”

福尔摩斯说:“雷斯垂德,恐怕我爱莫能助,在我眼里,米尔沃顿是个最最危险的恶棍。他钻了法律的空子,使他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复仇是在所难免的。不要再浪费口舌了,我十分同情那些可怜的女人,而米尔沃顿是死有余辜。这是我不协助侦破案件的原因。”

福尔摩斯好像忘记了那起他曾亲眼目睹的杀人案件,一上午只字未提。我看见他在那儿发呆,仿佛在努力回想着什么事。我们正在吃午饭时,他突然站起来对我大声说:“天啊!华生,我终于想起来了,快戴上帽子和我一起去!”我们跑出贝克街,到了牛津街。接着又往前走,快到摄政街广场时,我看见路左边的商店橱窗里,挂满了社会名流和美女的大幅照片。福尔摩斯紧盯着其中的一张,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一位身着盛装的、庄严的皇家女子头戴高高的镶钻石的冕状头饰。我仔细看着那略带弯曲的鼻子,浓浓的眉毛,端正的小嘴和那刚毅的下巴。当我读到这位妇女的丈夫——一位伟大的政治家和那古老而高贵的名衔时,我惊呆了。福尔摩斯和我对视了一下,当我们转身离开时,他放一个手指在嘴唇前,示意我对此事一定要保持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