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月光,远方的债
红色的纸飞机,一路从十五楼落下,乘着秋风打着旋,不知疲倦地荡向远方,如暮秋深邃的思念,飘飘荡荡,不知疲倦。
少年的心思,远方的期望,宛如那抹鲜红,孤单地裸露在月色中,无处安放。
又是一年中秋,高大的落地玻璃仿佛冰冷的屏障,窗里窗外,变成两个世界,一面是万家灯火,一面是清台冷灶。
少年思念那个喜欢把他抱起来,用胡茬扎脸的慈祥男人,想念那个曾经温馨甜蜜的家。
身后是那个形神枯槁的女人,呆滞地盯着电视画面上的歌舞喧嚣,偶尔轻微地喘息,让本就压抑的空气再添几分沉重。
那双曾经温柔明媚的双眸,如今已浑浊不堪,往昔嘴角的浅笑,也被那道身影无情的剜去,在那个夜晚,那个梦让开始冰冷的无情瞬间。
女人是少年的母亲,那个背影,他应该叫他父亲。
他不恨他,因为他记忆中那个男人为他做了很多。
父亲最喜欢的就是为他们娘俩做饭,没错,就是做饭。
印象中出现最多的就是父亲围着围裙,忙碌在油盐酱醋当中,乐此不疲,锅碗瓢盆,轰然窜起的火苗,还有那道身影后满眼馋虫的自己。
“来,安安,尝尝老爹的糖醋排骨。”
“安安,听说你妈要吃锅包肉,你看爸爸今天买的里脊。”
“这鸡排怎么做都没楼下香脆坊的好吃,算了,咱还是点个外卖吧。”父亲难得也会沮丧,只是因为没法复制母亲心心念念的味道。
那时的母亲,眼里全是温柔。
好像折飞机是世上所有父亲的拿手把戏,而少年最喜欢和父亲玩的就是折飞机,一打五颜六色的折纸,在父亲手中上下翻飞,修长的手指变魔术一般,总能变出各种各样的飞机。
小区里的孩子,总喜欢追着父亲折的飞机,撒欢地蹦跳呼喊,带头的,就是少年,满天的飞机,交错盘旋,系出一道小小的彩虹,后面跟着一连串顽劣的笑语。
清甜的草香味包裹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父亲喜欢摸着他的头顶,一手指向天边。
”儿子,天的那边,无数星星,走过了你一辈子都走不完的路,只为在夜空中照亮你的梦,所以,每天都要开心呦。“
从那天开始,连带着少年的梦都是满满的笑意。
父亲走那天,抱着他的脑袋,泪如雨下,少年不怪他,只是怕他走的太远,忘了回家。
女人漠然的转向窗口,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拄着下巴,望着远方,迎面的凄冷月色仿佛在儿子身上镀上一层冰霜,眼底去泛起一股酸涩。
那个曾经让他牵肠挂肚的男人,早已变成伤疤,不可触碰,唯有眼前的身影,是她生活的全部。
她恨他,也恨自己,恨自己的无情,也恨自己的无奈。恨自己没能像个泼妇一样大哭大闹,保住那点残存的温暖。
他是个好男人,十全十美,这是那夜之前的他。
恋爱时,他牵着她,她带着笑,沿着湖边一圈一圈,即便无言,也从不觉得疲倦。
他也会捧着蛋糕,站在楼下,等待十二点的钟声,送去第一声祝福,她生在腊月,他冻的像个傻瓜。傻愣愣的双手比着心,一不小心却掀翻了蛋糕。奶油、雪花,和那个笑出眼泪的她。
结婚时,男人不说话,只是开心的到处敬酒,男人手心湿漉漉的汗水,却紧紧的攥着她。
那天的晚上,男人说他摘走了夜空中最美的星辰,她开心地低下头,脸颊下是温热的胸膛。
产房内,她看着在外面坐立不安的男人,又哭又笑,她第一次骂男人。
“你个混蛋,疼死我了,你个骗子,再也不要生孩子,再也不要当妈妈了。”
男人伸着头,那张脸,心疼的满是泪水,只能无助的在外面一直点头。
“家属到外面等着,谁家生孩子不疼,别撒娇啊。”助产护士在一边冷冷的吩咐。
一天一夜,八斤四两,大胖小子,母子平安,从此,他们的生命里多了一份牵挂。
男人咧着嘴笑,精打细算的他拿出四大盒费列罗,挨个送给医生护士。那时的她正喝着男人煲的汤,虽然寡淡,但是温馨。
男人的时间是家庭的,每天除了上班工作,剩下的全部陪伴在母子身边。
用男人的话说是抛弃了朋友,隔绝了社会,他的心思只能分给他们娘俩。
所有专注的人都少不了命运的眷顾,她和他在这个冰冷的城市全力打拼,从起早贪黑的海鲜批发,到五金建材,项目承包,直到拍下第一块地皮,开起楼盘,他们是所有亲朋好友羡慕嫉妒的对象。
经济和时间的自由,让男人慢慢脱离了家庭,他的身影开始出现在全国各地。
每次出差,他都会满心歉意,回家时,总少不了贴心的小惊喜,女人觉得没什么,男人么,总要忙些事业。
慢慢的,男人开始越走越远,越走时间越长,女人怀疑过,却很快被自己推翻。
直到那张法院的拍卖执行裁定书摆在女人面前,女人一瞬间觉得天塌了。
女人发了疯似的堵在门口,仿佛她在那,她的家还是她的,他和儿子也是她的。
男人在澳门豪赌,从一年两次,到半月一次,倾家荡产,血本无归,他的债权人见他无力偿还,便瓜分了他的楼盘、公司,还有那个幸幸苦苦积攒下的家。
男人还是回来了,拿着一份离婚协议书,还有一套用亲戚名义买下的二居室。
看着那个消瘦的男人,那佝偻的腰背,仿佛被吸干了骨髓,只有满眼的歉意和懊悔。
被带走的那天,他抱着儿子呢喃了很久,他一直在说对不起,她看懂了,她却不想原谅。
她冷漠的看着男人,像是看一场哑剧,最终,只变成一幕悲剧。
那么美的她奔向那么美的爱情,到头来却只是千疮百孔。
她没办法原谅,因为她再也没办法相信世上所有的美好。
女人看着少年,少年出神的看着远处的路灯,在远处连成光束,渐渐埋入深深的暮色,仿佛红色飞机的跑道,带着思念的债,等待着归来。